无聊词典
很少有人能像安迪·沃霍尔那样,宣称“喜欢无聊的东西”,事实上,人人都害怕无聊,把消费和时尚作为击退无聊的救赎,这正是后现代社会的典型景象。要么被无聊吞噬,要么在无聊中发掘有趣的东西。后者不仅能让你内心强大,还能激活想象——而想象,正是创作和创意的第一步。
文学:到底是我还是这一切才是狗屎?
“有时候,我不禁奇痒上来,极想作践所谓人者一顿”,有感于世人的乏味和愚蠢,福楼拜打算编一本《庸见词典》(在李健吾著《福楼拜评传》中翻译为“入世语录”)。1852年,在给女友路易丝·高莱的信中,他这样写道:“根据我的构思,它本身就像是一本书,我在里头攻击一切,但是没有一项法律能因此找我的麻烦。这部词典将是对人们赞同的一切的历史性颂扬。我将证明多数永远有理,少数永远有错。我将把伟人送给所有笨蛋去糟践,把殉道者送到刽子手的刀下,而且用一种极端夸张的、火箭喷发一般的文体。比如说,在文学领域,我将证明——这很容易做到——平庸因为是所有人都能够得着的,才是唯一合法的。因此需要排斥任何种类的创新,认定它是危险的、愚蠢的……”
他最初的设想,是把它作为喜剧小说《布瓦尔和佩居榭》的一部分。主角是两个公文抄写员——在所有职业里,雇员本就最容易陷入平凡、庸碌、机械和苟安,他们隐居乡间,无聊至极,开始誊写他们听到、读到的各种各样的话,自以为精妙,其实全是废话、蠢话——就是《庸见词典》。“在整本书里,将没有一个词是出自我自己的。一旦读了它,人们将再也不敢讲话,深怕会脱口漏出一句收入这本书的话。”这些话包括:“福楼拜——知道他写过《包法利夫人》,很重要。不需要知道更多。可以批评他。”“我们的时代——猛烈抨击。抱怨它毫无诗意。管它叫过渡时代,或颓废时代。”“叹息——应该在一个女人身边发出。”李健吾称之为“近似酷虐的娱乐”。
多年以后的2005年,两个英国小子——斯蒂夫·洛和艾伦·麦克阿瑟也向乏味的世人开炮,写出《这就是“狗屎”》(is it just me or is everything shit)一书。“3/4的成年人承认,他们平均在每一件闲置物品上花费了73英镑。推测起来,其余的1/4是这些物品的销售人员和正在马尔代夫愉快地享受海滨生活的行销人才。”“这就是我们的未来。生活是如此的乏味而无所事事,除了在最新的衬衣或裙子上花光我们所有的工资。”和《庸见词典》一样,《这就是“狗屎”》也号称百科全书,但就写作技巧而言,福楼拜更高明,他的后辈动不动就说“shit”——如果图书也跟电影一样分级,《这就是“狗屎”》至少要归为“pg(家长指引)”级别——这太无聊了,一本抨击无聊的书,却以无聊告终。
艺术:安迪·沃霍尔的无聊美学
1963年,安迪·沃霍尔拍摄了一部长达8个小时的电影: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一个男人睡了8个小时。安迪·沃霍尔找了一个很爱睡觉的人,在这个人睡觉的时候打开摄像机,镜头对准他之后就保持不动,直到胶片转完为止。拍完之后,不作剪接,把拍完的胶片拼接在一起,电影就完成了。这是安迪·沃霍尔的第一部电影,他甚至没有给电影命名,后来人们称它为“睡觉”,只是为了方便而已。他希望这是一部观众问“什么时候开始”而他回答“随时开始”的电影。
后来,在1965年的一次访谈中,安迪·沃霍尔说,希望重做一次这部《睡觉》,打算找碧姬·芭铎来演,还是照样让摄像机看她睡8个小时的觉。幸好这个念头没有得到实施。相比之下,拍无名男子睡觉显得更安迪·沃霍尔,因为更没有意义。正如他所说,“我喜欢无聊的东西,我喜欢一样的可以被不断地重复的事”。“你必须煞有介事地处理毫无意义。从无意义中创造意义。”
安迪·沃霍尔的早期电影都一个样:静止不动的镜头,对准某些人类或者物体,没有对白。《帝国》,主角是帝国大厦,时长8小时;《卖淫行为》,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其中一个女人吃香蕉,一个接一个地吃,其他三人坐在旁边看她吃,时长70分钟;《厨房》,伊迪·塞奇威克(安迪·沃霍尔的御用女主角)和一些人围坐在桌子旁,她在抽鼻子并不停撸鼻子,其他人则不停地开关冰箱的门……对他的电影,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有些人认为他的电影业余、粗俗,“是一种麻木的无聊”;有些人则认为他的电影不好懂,但可能很伟大。美国作家诺曼·梅勒认为《厨房》“可能是20世纪最好的电影”,“在将来,等到人们想要了解我们这个城市里的颓废,这可能是具有代表性的电影”。
对安迪·沃霍尔的电影乃至对他的艺术作品的不同评价,源自对“无聊”的不同理解。日复一日,人们每天做着同样的事情:吃饭、睡觉、工作、娱乐。有人觉得这样的人生苦闷、毫无意义,但安迪·沃霍尔不这样看,他说,人生没有意义就没有意义好了,“人们每天都做同样的事,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做什么,都是一样的”。他说自己没有记忆力,不记得前一天的事,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新的一天,每一分钟都好像是人生的第一分钟。“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结婚——我娶了我的录音机”,他用录音机记录生活的每个瞬间:他和朋友每天早上的通话,朋友和别人的通话,等等。他的艺术,则是无时不刻的复制,在他看来,这不是尝试做一种无聊的游戏,他只是工作、工作,让自己变得忙碌,好填补人生的空白。
“他使每分钟的琐屑和念头值得一顾、值得一写,一如他使世界同意:汤罐与广告值得一画。”在为《安迪·沃霍尔的哲学》一书所写的序言中,陈丹青这样写道。
商业:无聊经济的奇迹
被誉为“创意产业之父”的英国经济学家约翰·霍金斯近年来屡屡到中国布道,他的“创意来自无聊”的论断也广为人知:“循规蹈矩的重复记忆,让人们觉得枯燥乏味。为了让生活变得有趣,我们产生了想象。创意的关键就在于抓住想象,让它逻辑化。现实与想象找到结合点,创意就产生了……创意是什么?是存在,是自我状态的表达,是推动一个人经济地位提升的动力。通过创意来表达自己,人们会觉得成功、满足。如果每个人都有创意,不仅能获得商业成功,社会也会更加丰富。”
约翰·霍金斯的看法是,创意产业集中在一些非生活必需的领域,基本上可以说,哪里有无聊,哪里就有创意的生存空间。创意经济因此又称“无聊经济”,2006年左右这个说法颇为流行了一阵子,其中最热衷的,应该是创办分众传媒的江南春。江南春当时在博文中写道,他部分赞同霍金斯的看法,他自己的观点则是:无聊的时空有助于为“有聊”提供创新的机会,但创意的来源还是与“怀疑”、“颠覆”最为相关。他以自己为例子,说自己在创办分众时问了几个为什么:为什么媒体以大众化为主,追求发行量或覆盖率?而针对具有共同特征受众的分众化媒体,信息传播效率会不会更高?为什么媒体一定要做内容?没有内容的纯广告媒体会不会被观众接受?为什么投放广告的时候,要按照媒体的类型来分配预算?换个角度,围绕特定受众的生活轨迹来分配预算,行不行?
如今,江南春在经历收购挫败、公司股价下跌后谋求东山再起,闷声发大财的是不把“无聊经济”挂在嘴上的腾讯和网易们:5月11日,腾讯公布2011年第一季度财报,总营收为人民币63.384亿元,比上一季度增长14.7%,比去年同期增长50.0%。其中,占大头的互联网增值服务收52.513亿元。腾讯目前的主要平台数据是:即时通信服务活跃账户数6.743亿,最高同时在线账户数达1.372亿;“qq空间”活跃账户数为5.048亿;“qq游戏”最高同时在线账户数(仅包括小型休闲游戏)为770万。它已经不是一个网络社区,而是一个庞大的网络帝国,每天产生真金白银的现金流——这是对“无聊经济”的最佳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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