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唐诗
李少君 《诗刊》副主编
谈起唐诗,李少君开始滔滔不绝。
被称为“自然诗人”的李少君,有着奔向海南的豪情壮志,也有着寄情山水的洒脱旷达,行走于都市,也穿梭于自然。近年来他走访“一带一路”沿线地带,既是知行合一的完美实践,也为开拓诗歌的全新空间。
当诗人踏上“一带一路”,或许就是在找寻心中的“诗与远方”。
“尽情尽兴、尽才尽气”是唐诗能够吸引当代人的主要原因。
在李少君的眼里,唐诗的特点可用八个字概括:尽情尽兴、尽才尽气。“唐诗能够把人的情感、性格、才华和气势发挥到一种极致。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自由。”
众所周知,在中国历史上,唐代经济发达、文化繁荣的同时,社会风气也可谓是空前自由。正如李泽厚评价“唐代是中国的青春期”,唐代文化艺术多元交融,整个社会洋溢着活泼明朗的风貌。而唐代文人更是个个真实洒脱、豪迈旷达,活得有声有色、有光有热,无论成败贫富,不言出世入世,都能将自身的个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此外,唐代包容开放,文化兼容并蓄。当时拥有百万人口的长安城,长期居住的外国人多达万人,是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都会。除了欢迎外国人在中国经商、学习,在大唐王朝300年间,任用外国人做官更是不计其数。
再者,唐代以科举来笼络知识分子,高官厚禄极大地激发了他们入世报国的热情。唐代很多诗人都渴望立功扬名,因此主动报名驻守边疆、报效国家。“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是当时有志之士的共同心声。
因此,唐诗是自由、开放、充满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色彩的。而这些,也是唐诗能够吸引当代人的主要原因。
“尽情尽兴、尽才尽气”,这八个字除了是李少君解读唐诗、创作诗歌的“钥匙”,也对他的生活态度、行事风格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年轻时的李白对我的影响比较大。包括上世纪80年代我去海南,其实都是抱有一种‘建功立业’的心态。按当时的说法,就是‘自我实现、自我发现、自我寻找’,在一个新的地方开拓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李少君说。
“中年之后,王维和陶渊明对我的影响更大,加上海南的天然优势、自然风光的熏陶,我开始对山水田园诗情有独钟。而现在到了五十岁,我读杜甫的诗比较多。过去不太喜欢杜甫的诗,现在却越来越喜欢,对杜甫的诗歌也有了更深刻的领悟。杜甫一生没过过多少好日子,一直生活在艰苦的环境和各种动乱之中,但却保持着乐观的心态来过一种深情的生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杜甫被称为‘诗史’,他的人生就是诗歌的历史,就是当时民族的或者人类的历史。”
在唐代,写边塞诗是一种时代风气。边塞诗是盛唐美学象征。
近年来,《诗刊》主办了“一带一路”沿线地区的采风创作计划,每年都会选择一到两个“一带一路”路线图里的重点区域进行采风创作。作为《诗刊》副主编的李少君把国内“一带一路”沿线地区基本走了个遍。
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的泉州、郑和七次下西洋的起锚地江苏省太仓市浏河镇、唐诗中高频出现的河西走廊……如今,这些地方虽已改头换面,但每每踏足,仍能予人一种内在的“唐朝风范”。
闻名遐迩的六祖慧能受戒地——广州光孝寺,如今位于广州老城区中心地带。而在古代,光孝寺建在当时的大海边,如今地图上的“广州”,绝大部分区域在当时尚是汪洋一片。而在广州民间更是流传着“先有光孝寺,后有广州城”的俗语。“光孝寺曾经就在海边,而它如今却在市中心,离海有几十公里!”李少君表示,“去了这些地方,才真正体会人类历史地理的变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沿着“一带一路”行走,也丰富完善了李少君自身对唐诗尤其边塞诗的认识。
唐朝是边塞诗的鼎盛时期,边塞诗也是当时最主要的创作题材,丝绸之路与边塞诗的关系亦是密不可分。《全唐诗》中有约5万首唐诗,其中边塞诗有2000余首。虽然诗歌数量不多,但公认最能反映“盛唐气象”的,恰恰是边塞诗。
在李少君眼里,边塞诗就是盛唐的美学象征。“因为边塞诗创造和树立了一个个积极的、开放的、开拓进取又充满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美学形象。在唐代,写边塞诗是一种时代风气,几乎每个诗人都写过,甚至那些没去过边塞的人也写边塞诗。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因为,这是重大国家战略、社会历史引导出来的风气,到西域去建功立业,是唐代知识分子的愿景。”
而当现代人阅读起边塞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等洋溢着浓浓雄性荷尔蒙气息的诗句,会让当下已经被“小清新”“小确幸”“小确丧”淹没的我们大呼过瘾;而“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又将富有浪漫气息和神秘色彩的异域风情呈现在被“性冷淡风”审美绑架的我们眼前。
行走在“一带一路”,常让人感觉穿越到了唐代。
作为诗人,李少君在行走“一带一路”的时候,笔耕不辍,写下不少脍炙人口的诗歌。在《凉州月》中,李少君将历史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一轮古老的月亮/放射着今天的光芒/西域的风/一直吹到了二十一世纪/今夜,站在城墙上看月的那个人/不是王维,不是岑参/也不是高适/——是我”。
同样的“凉州月”,同样的“城墙”,同样的“西域的风”,同样的诗歌意象,同样的英雄情结,却因为相隔千年,成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般的交辉呼应,在旷达豪迈的英雄气概中也不免流露出感时伤逝、怀古伤今的点滴愁绪。
行走在“一带一路”之上,常常让人感觉穿越到了唐代。“写作就会变得很有历史感。正如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里提到的,诗歌写作要放到一个大的历史坐标轴(系)中去创作。千百年来不断有人写丝绸之路,面对盛唐这样的顶峰,了解唐代诗人是怎么写的,你就会对比着来写。虽然你的写作会受他们影响,但是你面对的是当下的问题,以及未来的问题。”
探寻“丝绸之路”虽然惊喜连连,但是李少君还有一大遗憾,那就是在中国诗歌史上,比起陆地丝绸之路上的诗歌名篇迭出,比起辉煌璀璨的盛唐边塞诗,以海洋为题材的诗歌却寥寥无几。但这却给当代诗歌提供了一个值得挖掘的宝藏。
“一带一路”关乎地理、政治、经济,但在李少君眼里,它也是文化之路、诗歌之路、美学之路,它不只是追溯过去,更关乎当下,指向未来。“‘一带一路’是一个关乎美的开拓,可能人类从此就这样走上了‘世界大同’——全世界的人们互相融合、互相借鉴、美美与共。”
因而,李少君笔下的“一带一路”不仅有荒漠和海洋,还有纽约街头的出租车司机、巴黎冬日的咖啡馆、斯德哥尔摩的候机厅、河内大街小巷吃着夜宵的越南人……“为什么如今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出国走到全世界,却很少有关于纽约、巴黎的好诗;而唐代的时候,中国人写日本、写西域的诗歌,却能受到海内外认可?除了个人才能高低、诗歌积累程度,归根结底还是文明自信问题。若怀有自信,就像杜甫所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就能把任何见闻都写成诗歌。”
李少君最爱的五句唐诗
天生我材必有用。—— 李白《将进酒》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杜甫《绝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张九龄《望月怀远》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王维《鸟鸣涧》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王之涣《登鹳雀楼》
《新周刊》对话李少君
新:你最喜欢的唐代诗人是哪一位?
李:性情上最喜欢李白,李白待过的地方我基本都去过。之前天水建了个李白祖居地,要一个姓李的诗人揭牌,我就去了。如果从诗歌的专业角度而言,现在我还是更喜欢杜甫和王维。
新:“一带一路”涉及60多个国家和地区,你下一站计划去哪里?
李:下周就要去伊朗。最近在看关于古波斯帝国的书籍,觉得非常有意思。到时候还会写一些关于伊朗的诗,希望伊朗人能喜欢。
新:当下社会普遍浮躁,在你眼里,怎样的生活称得上是“诗意的生活”?
李:“诗意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一种有理想、有信念的生活。
新:你个人对唐诗的审美理念是什么?怎样的唐诗才称得上是好诗?
李:最重要的还是“尽情尽兴”,就是你的情感和你的性格要发挥到一种极致。当然,正如“诗歌是人类最高的一种语言形式”,它其中语言的技巧也是非常重要的。
新:当下流行读诗,你建议小孩子读《唐诗三百首》吗?
李:每次我推荐阅读的时候,《唐诗三百首》都居于首位。首先,唐诗将“尽情尽兴”表现得很全面,艺术色彩鲜明张扬,这可以为人生打好基础。其次,唐诗的格调健康向上,读后不会感到压抑,而且让人学会乐观地看待一切,我也建议小朋友背诵。现在许多年轻人,没有人生经历就看哲学,很容易想不开。我认为,哲学应该是受到挫败后的反省。年轻时应该活得个性一点,长大有反省能力后,再变得理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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