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词典
(马家辉 香港媒体人、《大方》编委)
几本杂志一出,都在争先讨论“文学热”。我虽是《大方》的编委之一,但对内地文学杂志热也有自己的看法。讨论“纯文学”不如讨论人文——humanity,我愿意理解《大方》是一类人文杂志。人文包含文学、文艺、文化、思想,包容度比较广,也比较有弹性。
不管是文学热,还是人文杂志热,绝对不是现在看到的、刚刚兴起的这几本有些头脸的杂志。仅就我偶尔去内地参加活动的观察,这几年内地各个省份、每个城市都有很多本当地的文学杂志,而且做得非常有意思。只是它们的传播力和影响力没有那么大。
我两个礼拜前去广东东莞,参加一个文化讲坛,他们有一两本非常精彩的杂志,自己做选题,也做采访,视觉也很不错。深圳也有很多年轻人团体办的文化类、设计类杂志,都是对外发行的。厦门有一本《书香两岸》,做得非常好。其实,这几年不同的城市,都在做着符合自己文化理想和审美品位的杂志。只是可能我们没太关注到。不仅是现在几个青年作家在做杂志,很多大机构也在做,99书城、上海世纪出版,就连地产集团也出杂志,这才是人文杂志的百花齐放。
这也不难理解。别忘了中国上世纪30年代的那一拨的杂志热也是这样。1933年左右,全国杂志已经增加了300多种,到1935年,才两年就到了1500多种,不得了。我记得郑振铎当时专门写过文章《所谓杂志年》,谈杂志热的情况。其中谈到价格问题,大抵是说,杂志相对比书便宜,渴求掌握生命、面对整个社会变动的年轻读者想要思考,相对他们的购买力来说,杂志是更受欢迎和被需要的。当然还有一个观点,鲁迅以上海为例说,上海人喜欢吃零食,杂志就是零食。当时1000多种杂志主要以上海为中心。
其实郑振铎提到的还有一点,我觉得跟目前现状相关的,即文坛派系。不同的团派,不同的山头,大家不管政治上还是文学上,不管现代主义还是传统主义,写实派还是梦幻派,都有各自志同道合的人聚集起来办各种杂志。当时是真正的杂志文坛百花齐放。因为就做杂志而言,真的是最方便的文化活动,几个人就成为一派,一派就可以出个杂志。郑振铎当时引用胡越之的一句话,“每个人凑10块钱,几个朋友就能办本杂志了,多方便”。办杂志有它的机动性,这跟社会的变动有关系,你注意到社会出了一个新的现象、热潮,甚至你注意到市场有这个空挡,几个人智识趣味相当的朋友凑一凑钱,做起来一本。现在依然是这样,而且比30年代多了一种幻想,你可以去招收广告。做上两三期,开始招募广告,背后找金主来支持等等。前提是你们真的在用心做一本定位准确的杂志。
很多杂志倒下了,甚至作者稿费还没到手,杂志就关闭了。不过杂志生态的乐不乐观,也未必跟资金有完全必然的关系。全天下办得久的杂志真的很少啊,相比那些死去的,比例非常小。杂志本身的自然生命周期基本上不应该太期待它长命的,我个人不太认同杂志要办得很长。因为杂志最重要的,是不断地有阅读空间来填补,我们希望越来多越好。杂志一旦办得太长久了就会形成一个系统,也会形成一个霸权,好像不在哪个杂志登就不是好文章,不在哪个杂志登就不会成名。
寿命当然不能过短,但也不适于太长。比如月刊,前面一年做口碑做品牌,第二第三年发挥出来,第四年、第五年最在势头,最后一年拖一拖,我看五六年的杂志最好了。我们干吗要一本长命的杂志?for what?到底是为了什么?谁能告诉我一个理由?不要期待一场长久的恋爱,长久的恋爱一定是一场无聊的恋爱。
有人会拿一个说辞来质疑和反驳——“玩票”。要看怎样理解这个词,玩票本身也很有意思。中国本身有一个特殊的地方,谈回文学,上海陈思和有一个观点:现在非常特殊,全世界的文坛很少这样,中国这一批作家整整红了30年,现在这些杂志还是那些名字排在那里。
如果非要玩一个这么漫长的票,是不是也比较悲哀。当然市场运作是另外一个考虑,如果有盈利空间,一直做下去没有关系。但就目前的杂志热,尤其是人文思想生活类的杂志,很多都想鼓吹一种生活态度、一种思想态度、一种文学品位,这些根本不需要长嘛。社会需要变动,你今天聚集一些人来鼓吹,假如十年后还需要你继续鼓吹,那这个社会就是悲剧了。
贾樟柯的电影《世界》结尾,男女主角自杀后死不掉,两人醒来,女问男:我们死了吗?男答:我们才刚开始。中国的人文杂志热就是——我们才刚开始。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