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中国男人
韩寒年少轻狂时,是个犀利、刻薄的影评者;如今三十而立,变成一个谦虚的导演。焦雄屏问韩寒:“你频繁转换跑道,导演不会是你最后一个角色吧?”换来典型的韩式回答:“我觉得人生的转换有很多。从身份上来讲,我有可能干别的职业。从其他的方面来讲,转换有可能是正面,也有可能是负面。有可能我今天是导演,明天嫖娼被抓了,我就是嫖客;或者我后天获一个什么奖了,就又是一个什么了。人生真的很难说,但是我没有想过具体下一个要去挑战的事情,我觉得现在很多事已经很费精力了。”
对谈录
焦雄屏:刚刚制片人方励跟我打赌说《后会无期》票房一定破6亿,有没有觉得又完成一个非常伟大的任务,你几乎每换一个跑道的时候都有冠军相?
韩寒:我们在拍这个电影的时候,没有过多考虑票房,如果考虑票房,电影的气质势必不是这样的。可能恰恰是这样,比较独特吧,观众比较喜欢。我对票房的走势不那么懂,最近才刚刚明白了一些,票房好的话,我当然会高兴。
这些天,我一直不断去一些城市、一些影院做宣传,因为我觉得电影和写书不同。写书的话一个人写完然后出版就可以了,出版社肯定会赚钱,我也不用卖力宣传。电影不一样,它的生命周期很短,而且电影结合了这么多人的心血和努力,我也有义务为一个电影这么多台前幕后的人这样去做,票房好的话当然大家都会高兴。当然我相信这不是我们的唯一追求。
焦雄屏:所以你其实很努力,并不是轻易靠天才跟聪明得到了这一切?
韩寒:还是那句话,我觉得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横空出世。一部大家认可的电影、认可的作品,肯定是花了很多精力跟心血去做的,只是说我不喜欢去宣扬辛苦跟苦难。
因为我觉得在中国这个社会唯独不缺辛苦。辛苦是廉价的,你宣扬辛苦就是廉价的。你做得很累很累,谁不累?一些在街上工作的人比你累很多,你至少还有五星级酒店住,出入各个地方还是头等舱,其他人睡的地方空调都还没有,你跟别人比辛苦太不值得一提了。因为不大说自己多辛苦多累,反而给外界造成一个误解,就是你很轻松做了这一切。
焦雄屏:我对《后会无期》有一种特别的感触:感觉这个电影几乎像是一个你的梦境,甚至我觉得其中有后现代的技巧。这些角色,你并不花笔墨去介绍他们的来龙去脉、教育背景,你真正认同他们的东西也只有对白跟一些造型,他们像出现在你私密的日记或梦境里,可是奇怪的是,它引发了这么大的共鸣。为什么大家看得这么感动,或者大家觉得每一个金句都打动了他们的心灵?
韩寒:我在做它的时候的确加了一些梦境感在里面。
里面的人物行动未必有那么多,但是我会特意交代一些小细节,比如说袁泉打球的时候,她认真地处理台面上一个脏东西,其实有一定的强迫症在里面。我相信有些细节会引起人的共鸣,也有些人觉得我不喜欢这样风格。我真的没想用这样一个东西,去准确击中他人,我觉得有时候越想击中越击不中,所以反而是纯粹自由表达更好。
焦雄屏:你到底要讲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韩寒:我心中自然有对它的理解和想法,但事实上就像我写小说的时候,我也不特别愿意解读自己的小说一样,我觉得过于详细的解读,实际上对观众是一种束缚。对这个影片的受众来说,万一我想的跟他们想的不一样,有些人会不舒服。
焦雄屏:所以你留给观众自己想象的空间?
韩寒:对,让他们在自己想象的空间,各取所需。有些人从台词里面感知,可以;从表演中感知,也可以;有些人从故事里感知,我高兴;有些人对故事不清晰,从桥段里面去感知我觉得也没问题。至少我把那些桥段做得相对比较幽默吧,有些观众觉得这不是对他口味的电影,至少他还从中获得笑声。
焦雄屏:我看你的电影的时候,有一点点震撼:因为你的电影是违反一切电影规律的。比如说电影更换过表达视角。
韩寒:对,电影换过两次表达视角。第一次是伪主人公的视角,这个主视角从旅馆出来的时候,就消失了。从旅馆出来以后,电影变成了上帝视角,上帝视角又变成了江河视角。改变视角,有些是客观原因,有些是主观原因,我觉得还好。我希望如果让观众忽略掉这些点的话,那就是电影情绪的成功。
焦雄屏:莫言说你是一个从来不守常规的反骨,就是你不愿意接受一些常规做法,它可能会让你的电影进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韩寒:我觉得你不接受常规的前提是你必须非常非常了解常规,以及常规的流程是怎么样的。有这个前提,你才能反常规,否则的话,只能走到哗众取宠,自己伤到自己的边缘。有一些不守常规是非常幼稚的,万一走到这个误区里就完了。
焦雄屏:你的粉丝是3500万?
韩寒:那个不作数。我觉得能成为一个文化现象,产品的本身一定有它自己的原因。就像朴树的《平凡之路》走红不是因为朴树出来唱歌了。本身人的影响是有限的,作品才能产生几十倍超越人本身的影响,所以我没有刻意把自己的这个名字跟这个脸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包括印海报,我希望自己的名字小一点。我自己也没去演自己的电影,我演得不好。我宁愿客串别的,宁愿去糟蹋别人的电影。
我们的dit整个流程我觉得很规范,类似美剧一样,所以我们在1个月零10天的时间能完成所有的后期,焦老师懂电影,就了解这个很不容易。我们现场剪辑或者说声音整个流程都比较专业、规范,再加上大家比较拼命才可以做到这些。那段日子,这个后期公司这么多的机房全都为我们一个电影在服务在赶工,而赶出来的东西也在工业标准之上,这点蛮自豪的。
焦雄屏:这一次主控一部电影,经历了整个电影产业链的全过程,你觉得中国电影产业链上除了审查环节,其他哪个环节是特别需要改进的?
韩寒: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妄评电影产业链,我更愿意把注意力放在电影本身的制作上。其实这次在营销等很多方面,我们都做得很仓促。比如说开设午夜场,之前我们没计划开午夜场,有一些电影观众来问,我们就开了,效果也不错。最让我感动的是,有一个看午夜场的福建观众,在我的微博下面留言,说他有一台电瓶车,想骑车去看《后会无期》,但是他的电瓶车的电只够骑35公里路,电影院在25公里外的地方,他如果骑去看的话,就没电骑回家了。但是他依然去看了电影,据说当晚还有台风。零点看完电影,他发现他的电瓶车被偷了。
焦雄屏:这么像你的电影?
韩寒:他是最早一批看这个电影,并给我留言的人,他的留言让我很感动。他告诉我:在电影院有那么多期待你的人、信任你的人,你必须以后要做得更好,才对得起这些冒着风雨,开着电瓶车来看你电影午夜场的人。
焦雄屏:你以前写过文章,大致意思是你觉得中国在谈论文化大国,那么做文化的人,都要分担一定的责任感,你呢?刚刚方励一直说你是平民英雄。
韩寒:我觉得我不是。像这部电影,或者我自己身上很多东西,它都不可复制,所以它也没有更多的可以说的示范价值,我只是说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或者说做得更好。只有让自己更进步,我觉得这才对得起观众。至于想要什么,去扮演一个领导者的角色,我觉得我没有这么大的想法跟野心,而且我也很不适合这样的角色。
我个人更加闲散一些,做完一部电影玩一阵子,有自己想做的第二部电影,如果有机会可以再去尝试。但是一定希望能够做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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