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心人
1913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一年。此时,巴黎正沉浸在现代艺术的狂欢里,在世界上的其他角落,文学、建筑、设计、音乐、舞蹈都诸领域也出现了对传统的革命性理解和改造,有:毕加索和布拉克的立体主义、庞德日本和歌式的《在地铁站》、范德比尔特家族建造的纽约中央车站、杰•都柏林设计的福特t型车、普罗科菲耶夫创作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尼金斯基编演的《春之祭》。
他们是100年前的文艺范儿,在1913年寻到了真正的普罗米修斯之火,点燃创作之焰,各自以杰出的作品打破了所在领域的藩篱。他们的成就在上世纪之初标识着起点而不是终点,确立了此后百年的文艺风尚。
如果说谁在1913年发动了一场“视觉革命”,那肯定是23岁的杜尚。
1913年,整个巴黎喜笑颜开,庆贺《蒙娜丽莎》失而复得、完璧归来;同时,整个巴黎又处于艺术大爆炸的前夜,能人辈出。在崭新的现代艺术潮流之中,谁独占经典的核心?如果非要找出教父式的人物,那他是马蒂斯 毕加索。
1913年,马蒂斯从摩洛哥回到巴黎,重新将画室搬回圣米歇尔大道19号。从这间四楼的画室,他可以凝望圣米歇尔大桥、新桥、西岱岛、立法大楼和远处的卢浮宫;当然,还有东边的巴黎圣母院。这一年,他描绘窗外的风景,也开始尝试一点儿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东西——立体主义、几何形、黑白灰,以至于有艺术批评家把1913-1917年称为马蒂斯的“非马蒂斯时期”。这一年,他为妻子艾米丽画下神情愉快的《马蒂斯夫人肖像》,这是夫妻相处最后的黄金时期,不久,他们就分居了。马蒂斯慵懒的新模特是一个叫罗莱特的绿衣姑娘,当然,那是下一个风格时期的故事了。
与此同时,毕加索也在描绘他楚楚可怜的新缪斯玛赛儿•汉伯特(marcelle humbert),他昵称她艾娃。在毕加索丰富的情史中,艾娃是一个淡而模糊的身影,他们只相处了4年,艾娃便因肺结核死去了。但是1913年毕加索为艾娃画下的肖像《坐在扶手椅里的女人》却是一件有标志性意义的杰作,画中的艾娃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娇娃,彼时毕加索热衷于拼贴,朝着“综合立体主义”,也朝着大师之名一路狂奔。
毕加索的挚友、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在诗歌创作上呼应了他的革新,1913年,他发表《未来主义的反传统》,提出了诗歌里的“立体未来主义”;他还发表了一篇宣言,宣称将“大便”送给但丁、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惠特曼和波德莱尔,而将“玫瑰”送给毕加索和他自己。
阿波利奈尔死于1918年,比他还要小上10岁的奥地利画家埃贡•席勒也是。
1913年,弗洛伊德发表《有关性欲的三篇论文》指出:艺术创作是对性欲解放和克服的过程。这是他个人研究的进展,也是对席勒创作的精确阐释。席勒在这一年迎来了他个人风格的成熟期和创作的高峰期。在他的水彩画《真相大白》中,一个女人从背后渴求地拥抱着他,而他则双眼微闭一脸陶醉。这是席勒的自恋登峰造极的一年,他画了大量自画像,甚至对自己的母亲说:“美丽高贵的品质皆备于我,想到你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你会多么喜悦啊!”
并不是所有人都得意洋洋,法国立体主义画家乔治•布拉克就很沉稳,他玩拼贴的功力不在毕加索之下,甚至拼贴这种手法都是他想出来的。1913年,布拉克创作了他的“建筑性绘画”的代表作《单簧管》,把木纹纸、有色纸和报纸贴出几何形。这种创作方式有点儿像做手工,但画家竟能将空间感稳稳地固定在纸上,这肯定是手工课教不了的绝活儿。
1913年,康定斯基也还未离开巴黎回俄罗斯,他怀着“音乐之心”创作了一系列抽象画作,其中最重要的是所有作品中最大的一幅——《构成第七号》。这幅大作如恢弘的交响乐,将色彩和音响的感觉融为一体。
但是等等,后生可畏,如果说谁在1913年发动了一场“视觉革命”,那肯定是23岁的杜尚。
杜尚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但他的《下楼梯的裸女2号》就算在立体主义者眼中也属大逆不道之作。所以他只能选择在遥远的纽约军械库艺术博览会上首发这件作品,没想到这“炼瓦厂爆炸”搬的画作在新世界竟然大受追捧,成了一举颠覆传统绘画的决定性作品。
还是在1913年,在热闹的艺术界边缘,有一个靠卖画为生的人也悄悄离开维也纳投奔慕尼黑。他是一个保守的“小素描和水彩画家”,把现代派艺术看作“有毒的花朵”,这本是一已之见,却强烈地干预了日后德国的艺术道路,他的名字叫阿道夫•希特勒。
“3年前在巴黎,我在协约车站走出了地铁车站,突然间,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面孔……”
在1913年7月21日的日记中,卡夫卡写道:“我恨一切与文学无关的东西,交谈使我感到乏味(即使是关于文学的也罢)。”
那时他还默默无闻,他的心曲还未得到全世界文学爱好者的共鸣。但是在欧洲的文化中心巴黎,罗曼•罗兰已经凭写作赢得了殊荣。他的长篇小说《约翰•克里斯朵夫》获得了法兰西学院文学奖金,两年后又拿下诺贝尔文学奖。而另一位37年后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才刚刚发表了他的第一部自传体小说《戴锁链的孩子》。
1913年,在专业领域,经济学家凯恩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经济学著作《印度的通货和财政》,并因此成为英国皇家印度通货与财政委员会会员,参与政府决策;英国哲学家罗素与怀特海合作完成了《数学原理》,提出逻辑主义。
这些都是了不起的成就,然而在诗意的领域,诗人庞德戴上了桂冠,这一年,他写下了不朽的《在地铁站》: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湿漉漉的黑枝条上朵朵花瓣。(杜运燮译)
“3年前在巴黎,我在协约车站走出了地铁车站,突然间,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面孔……忽然我找到了表达方式,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许多颜色小斑点。……我写了一首三十行的诗,然后销毁了,6个月以后,我写了一首比那首短一半的诗,一年后我写了(这)日本和歌式的诗句。”(庞德《回忆录》,1916)
那时战事还未开始,诗人们还能不受干扰地推敲诗歌的写法,诉说心曲。英国诗人托马斯•哈代也完成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抒情诗——“1912-1913年诗歌”。这近百首悼亡诗是哈代写给亡妻艾玛的。两人早就分居多年,与其说哈代在怀念妻子,不如说他在哀挽早已逝去的爱情。
这年,在俄罗斯,23岁的鲍利斯•列奥尼多维奇•帕斯捷尔纳克出版了诗集《云雾中的双子星座》,这是年轻的诗人诗意与爱情的开始。而45岁、前半生饱受颠沛苦难的高尔基创作了自传体三部曲的第一部《童年》,从这里起步,日后他成了苏俄文学的泰斗,“由一个被压迫者的捍卫者和鼓舞者变成了压迫者的辩护人和谋士”(利哈乔夫语)。
在遥远的东方,1913年,王国维写下《宋元戏曲考》,张恨水写下白话小说《梅花劫》,鲁迅则创作了《孔乙己》;老舍考入师范学校,芥川龙之介刚进入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他俩都还没跟文学结缘。但此时,清新隽永的泰戈尔却已凭《吉檀迦利——饥饿的石头》拿下了1913年诺贝尔文学奖。
在中国,很多这类百年前的建筑由欧洲建筑师操刀的精美建筑,其上表现出当时建筑界的混搭风尚,如今在欧洲也很少见。
1913年2月2日,纽约42街上的中央火车站正式启用。这座由美国铁路之王范德比尔特家族建造的建筑,可能是全世界最著名的火车站,它既是纽约的地标,也是一座艺术的宫殿。
候车大厅的拱顶上有2500多颗星星,入夜便璀璨闪耀。拱顶的黄道十二宫图案出自法国印象派画家保罗•塞萨尔•艾利(paul césar helleu)之手,原稿是中世纪的一份星空手稿。
在中国,这年同样诞生了一座青史留名的火车站建筑——青岛站前旅馆。这座建筑由德国人r.玛特维希设计,与火车站广场对面的钟楼遥遥相对。建筑本身不高,但所用的装饰却是全世界罕见的精美。整个建筑是德国新文艺复兴风格的,山墙是新巴洛克式的,走廊栏杆的花型是晚期哥特式的,顶层还有一个八角形塔楼,尖顶设计成逐节收缩的样式。
建于1913年的上海外滩1号由英资马海洋行设计,也是一座七层的折中主义风格建筑。整体而言,外滩1号是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正面有四根纤细秀丽的爱奥尼柱式罗马柱,入口处却十足巴洛克风味。
在中国,很多这类百年前的建筑由欧洲建筑师操刀的精美建筑,其上表现出当时建筑界的混搭风尚,如今在欧洲也很少见。1913年在中国诞生的类似的建筑还有大连的基督教承恩堂、武汉的首善堂。
这一年深刻影响了全球时尚的美国女孩叫做玛丽•费尔普斯•雅各布,她发明了胸罩。
1913年,女人轻而易举地就塑造出梦想中的玲珑曲线。虽然这一年马里奥•普拉达在米兰开了第一家精品店,可可•香奈儿在巴黎创立香奈儿品牌,但是这一改变,并不是因为有了他们。
品牌的出现更多地改变了另一件事:女人的穿着越来越受所谓流行的左右,变成商业逻辑的附属。
这一年深刻影响了全球时尚的美国女孩叫做玛丽•费尔普斯•雅各布,她发明了胸罩。起初她只是用丝带把两块手帕系起来兜住胸部,但是很快就将它变成一项发明,并且成功地推广给期待玲珑曲线的新中产阶级女性。
女人得到了一样新玩意儿,男人也有。
1913年,德国人奥斯卡•巴纳克动手制作出了世界上第一部24×36毫米原型莱卡相机。这部轻便的徕卡相机是35毫米照相机的鼻祖,从此,相机变得更加“适合摄影者使用”。
现代奥运会创始人顾拜旦在1913年设计了五环旗,这个图形成了现代体育最为人所熟知的logo。另一个家喻户晓的品牌logo也诞生在这一年。1913年,香烟商人r.j.reynaolds设计了骆驼牌香烟的标志。形象直接来自他喜爱的马戏团的一匹单峰骆驼的照片,这匹骆驼叫“老舅”(old joe),reynaolds有多喜欢它?他干脆让自己生产的香烟就叫new joe(小舅)了。
1913年,邦德专用的阿斯顿•马丁在伦敦南肯辛顿诞生了。但是等等,这一年汽车界还有一件更大的事。在美国,福特公司推出了杰•都柏林(jay doblin)设计的福特t型车。这种新车型产自新的高效生产线,生产时间从十二个半小时减少到两个半小时,成本从900美元降至440美元,仅1913年,福特就生产出16.8万辆t型车,占美国汽车产量的42%。
至于中国,这一年最实用的设计成就恐怕要算拼音字母。中国有了第一套法定拼音字母,这可是汉字推广的重要事件。
在香榭丽舍剧院首演当日,尼金斯基古怪而过激的动作和热情轰动了全场。“还会有更多这类东西!”他自豪地说。
想挑战世上难度最高的钢琴曲?普罗科菲耶夫的杰作必在此列。
1913年,普罗科菲耶夫创作了《第二钢琴协奏曲》,g小调,op.16。这首曲子在世界上最难弹的钢琴曲中位列第三。当年8月23日首演时,观众甚至被这首艰涩的乐曲激怒了,他们无法理解激烈的节奏和连续的不协和弦,现场大乱,很多人当场起哄退场。
但普罗科菲耶夫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这一年,德彪西也完成了他持续12年的创作计划,为24首“前奏曲”画上句号。
在中国,23岁的李叔同刚由日本回国不久,他在杭州第一师范学校当音乐图画教师,也自己作词作曲,创作了三部合唱作品《春游》,这是中国作曲家创作的第一首合唱作品。两年后,他创作了著名的《送别》,那词是中国古典韵味的,曲调却来自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美国通俗歌曲《梦见家和母亲》。
通俗不好吗?至少让巴黎疯狂的、俊美的尼金斯基绝不这么认为。他技巧精湛,可以空中踢腿20多次,却一心反叛标准芭蕾动作,还把世俗的各种动作带上舞台,包括模拟性行为。
这一年,斯特拉文斯基创作了颠覆之作《春之祭》,“一场神秘的异教祭祀:年长的智者围成圈,坐下,看着一个年轻的少女跳舞直到死去,以此供奉春之神灵”。这位先锋派音乐家供奉着俄罗斯古老神灵的启示,要以反西方的闹剧在西方创出一片天地。
尼金斯基热烈地响应着斯特拉文斯基,将《春之祭》编成舞剧。在香榭丽舍剧院首演当日,尼金斯基古怪而过激的动作和热情轰动了全场。“还会有更多这类东西!”他自豪地说。
多年后,尼金斯基的妹妹尼金斯卡在回忆录《献身创作》中说,尼金斯基对高更的绘画相当着迷,《春之祭》中表现出来的原始主义思想与高更对他的影响密切相关。
到最后,因为所有这些在画画、写作、建筑、设计、作曲和跳舞的人们,1913年不只是1913年,更融入了人类追求现代文明的进程。创造性思维承前启后、殊途同归,一齐通往未来,来到2013年。现在,接力棒交到了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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