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
“走过第三进的天井,正欲步入堂屋,西边正房的窗子开着,忽见有个面容姣好、年约二十的女子正揽镜自照,左手涂沫口红。”
平如第一次见美棠是在1946年的夏天,那一年,他24岁,她22岁。
饶平如,江西南城人,黄埔军校第18期毕业生,毕业前夕母亲过世,为便于返乡上坟,便选了离家近的100军63师188团迫击炮连2排当排长,祖父是翰林,官至四川道监察御史,父亲是律师。“入伍前,我是少爷,家里有烧饭的大师傅,有黄包车,有车夫。18岁前,我什么都不用做,连洗脸水都是别人帮我打好的。”
毛美棠,江西临川人,小学上的是美国教会办的辅仁小学,娴雅聪敏,父亲在南城和福建均开有老字号中药铺,在汉口还有钱庄,兼做土特产生意,家道富庶,雇有丫环。
此前,父亲曾给平如介绍过几门亲事,一个是对面商铺的胖妞,一个是老中医家正读高中的女儿,饶平如推托忙于前线抗日,生死未卜,怕婚事拖了后腿。
饶毛两家是至交。抗日胜利,饶父便让二儿子请假回家,去了毛家。
“吸烟吗?喝酒吗?”毛父随口问。 “不会。”平如酒倒是喝些,心想此时回答不宜过细。
“那很好!那很好!”长辈继续喝酒寒暄。坐在一旁的平如眼光却扫向美棠,她正在竹床上和妹妹们戏耍。
饭毕,饶父掏出一枚金戒指交给毛父,毛父随即将它套在美棠手上,便算订了婚。“我俩的婚姻虽是父母之命,但却两心相印,并无任何勉强的成分在内。”平如回想。
半月假期一满,平如去九江坐渡轮回部队,怀揣一叠美棠的相片,站在甲板上看滚滚长江东逝水,心里从此多了一人。
大家闹了会洞房便散了,平如记得当晚堂屋外,他的几个中学同学,一直在搓麻将,一直搓,搓了一整夜……
60年后,床上只剩下平如一人,美棠的骨灰盒躺在卧室顶上的一个柜子里,美棠的遗像摆在床头,平如每天会上一柱香,和她说一会儿话。
美棠是在2008年走的,时年84岁,平如给她写了副挽联:“坎坷岁月费操持,渐入平康,奈何天不假年,恸今朝,君竟归去;沧桑世事谁能料?阅尽荣枯,从此红尘看破,盼来世,再续姻缘。”
“我俩的墓穴买在苏州,墓碑都刻好了,等我死了,两个人再一块摆进去。”平如也提前给自己写了副挽联:“往昔文弱少年,正值民族危亡,投笔从戎,进黄埔,抗日寇,喋血沙场,何惧捐躯赴死;如今寿登耄耋,欣逢中华盛世,仁政亲民,讲科学,倡和谐,祥和晚景,应笑不负此生。”
美棠走后半年,平如拿起画笔和毛笔,决定写下和画下《我俩的故事》,是为纪念。
如今,20本厚画册整齐排列在卧室书柜里。字习的是赵孟頫,画摹的是丰子恺、叶浅予、华君武。画风是丰子恺式的民国漫画,一笔画尽60年,美棠的童年,平如上战场,旧年房屋格局,酒席、牌局,家乡美食,家庭琐事,逗猫练琴无不活灵活现。笔触简练,边注小楷,清新风趣。除此之外,里面还贴有老照片、书信集和全家福,“人老啦,越近的事情越记不清,越远的事情反倒越记得清楚”。平如一头白发,梳得纹丝不乱,人虽九旬,却很精神,跑上跑下抱画册毫不气喘。
60年前,平如一回部队便略带炫耀地将美棠的相片分赠给战友,她在里面穿着件石榴花袄、烫着发,很是摩登。两人书信不断,美棠还常夹寄些近照来。营地房东家的女儿是十六七岁的初中生,矮小白胖,爱找平如问长问短,有一天,她看到墙上的照片,问是谁,平如说是未婚妻,她便再没来过。
国共内战开打,平如不想打,便申请调任参谋闲职,拿了假条回家完婚。
婚礼定在1948年农历8月,证婚人是江西省主席胡家凤。仪式是在江西大旅社办的,来宾一两百人,大厅吊着四五盏炽亮的煤汽灯,主婚台点着两根大红蜡烛,美棠披着白婚纱,平如穿着当时时髦的淡黄卡其布美式军便服。礼成,两人在门口照了张结婚照,可惜这张照片后来被烧了。2012年,平如去山东卫视上节目,栏目组为弥补他的遗憾,便找了一对年轻人在原地穿上婚纱拍了张照,再把他俩的脸ps上去,如今,这张有若油画的大相片被平如挂在客厅正中央。只是当年的江西大旅社不再是旅社,而是南昌八一起义纪念馆。
婚宴请了二十来桌,吃完已是晚上八九点,大家闹了会洞房便散了,平如记得当晚堂屋外,他的几个中学同学,一直在搓麻将,一直搓,搓了一整夜……
次日,姑姑把家人叫到一个小房间,拿出两包黄金首饰和两箱衣物,说是替平如母亲“代管”的遗物。平如和三弟各拿了半斤黄金,平如还挑了件新羊皮袍和一个白布包袱,包袱里是平如替母亲誊抄的诗词手稿,后来也给弄丢了,“至今思之,悔恨不已,这是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啊!”
平如是害羞的,他不敢对美棠说“我爱你”,于是转而唱起一首英文歌:“oh,rosemary,i love you”
在江西的那段时光是平如和美棠最快乐的时光。
平如在画册中画下了他俩最爱的南昌小吃:锅贴水饺、油炸豆腐、虎皮鸭子、薯粉肉丸、碱水粽子和汤粉。
那时,一家人最大的娱乐是打梭哈,两人则趁着新婚燕尔好生谈起了恋爱。
美棠爱把报纸卷成圆筒,唱《花好月圆》、《凤凰于飞》、《莫忘今宵》、《夜来香》、《满场飞》、《特别快车》……平如备有三种调子的“和来”名牌口琴,两人每逢茶余饭后、亲友聚会之时,便一唱一和:“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暖风儿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平如的画中,两人坐在南昌湖滨公园一棵树下的石凳上,喁喁细语,空白处配了美棠最爱的《魂断蓝桥》里的歌词:“白石为凭,明月为证,我心早相许。今后天涯,愿长相忆,爱心永不移。”
平如是害羞的,他不敢对美棠说“我爱你”,于是转而唱起一首英文歌:“oh,rosemary,i love you”,大意是:“啊!露西玛丽,我爱你。我总是在梦中遇见你。不管我做什么事情,我都忘不了你。”
时局动荡的1949年,平如带着美棠去贵州投奔亲戚,一路颠簸去安顺公路工程管理局总段谋了个雇员的差事,负责誊写公文,每月薪资8元。有一天,他去街上找当地闻名的“卓聋子”算了一卦,聋子收了4块大洋的“卦金”,吐出一句:“平生利东南”。两人拎起包裹,爬上一辆“大道奇”美式货车,同20多人挤在后车厢,硬着头皮,一路躲避盗匪,穿越雪峰山天险,在12月回到南昌陈家桥18号。那一年,他28岁,她25岁。
1950年的春天,平如在家附近租了个铺面,开了间“利民面店”,面店开张不久,美棠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平如不是做生意的料,面店生意惨淡,甚至连做面的中刀都给弄丢了,他寻思另谋出路。有一天,在街上转悠,忽见一则招生广告:东南会计训练班,招收会计、统计、速记学员!“东南!”他想,这不正是“卓聋子”指引的方向吗?于是马上报了会计班,上了几月。
有次,他在街上遇到初中同学“酸老倌”,“酸老倌”叫他一起去卖本小利大的干辣椒,平如不识秤,不知“除盘子”,结果被两个小屁孩骗走几斤干辣椒。这事回家一说,美棠哈哈大笑,一直把它当成笑料。两人的日常笑料还包括,美棠小时分不清水稻秧苗和韭菜,平如老时买菜分不清卷心菜和黄芽菜。
到年底,正觉走投无路,在上海的十三舅来了封信,说上海大德医院总院要一名会计。平如收拾好,坐上人力车去赶火车,一家人站门口相送,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父亲,这竟然成了最后一眼。平如再回南昌,已是58年后了。
“第一,你不是汉奸卖国贼;第二,你不是贪污腐化;第三,你不是偷窃扒拿。你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美棠带着孩子也来到了上海。
平静的生活在1958年9月28日被打破,没有任何原委,平如突然被带去安徽六安汽车配件厂劳教,做一名油漆工,这一走就是22年又两个月。
有人找美棠谈话,要她“划清界线”,她不肯。多年后,她告诉平如:“你要是搞什么婚外情,我早就跟你离婚了,但你没有。再说,第一,你不是汉奸卖国贼;第二,你不是贪污腐化;第三,你不是偷窃扒拿。你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生活的重担也从此压在了美棠一人身上。在美棠的悼词中,她的五个孩子集体回忆:“延安东路建造上海自然博物馆,她背30斤一袋的水泥,一步一步走上斜坡。她做过妇婴旅社的勤杂工,倒痰盂,烧炉子,拖地板。她做过月饼厂的女工,每天从家到工厂往返路程四个多小时,深夜方归。她做过纸厂拣纸工,长年累月落下脊椎弯曲的职业病。为节约,全家每日三餐改为两餐,主菜是自腌咸菜,偶尔有点鱼、肉,她总是叫我们多吃自己却很少下筷,从此落下病根。”
美棠腰疼去看病,一帖药两块六,算下来一个月要十二块,她为省钱,拿了这帖药就走了,一直忍痛拖下去。
“如果不是母亲撑住,这个家早就散了,我们也不会有今天。”三子饶乐曾如今是上海新华钢铁的船舶拆解专家,他说,“我们家是四类分子,但母亲无论为人和涵养,在单位和里弄都很受尊敬。她是知识分子,遇事有主见,乐于帮邻居代写家书。”
如今,每次路过延安东路的上海自然博物馆,平如都会在台阶上坐一坐,“这台阶里面,也不知道哪一块是她背的水泥”。
对于自己所经的苦难,平如鲜有描绘,他只抄录了一段巴金《随想录》第316页中的字句:“我的噩梦。然而跟噩梦做斗争我只有失败的经验。不说做梦,单单听到某些声音,我今天还会打哆嗦……他们在我面前故意做出‘兽’的表情,我总觉得他们有一天会把我吞掉……有时为了活命,我很想去哀求他们开恩不要扭歪脸,不要像虎狼那样嚎叫……人为什么变成兽?人怎么样变为兽?我探索,我还不曾搞清楚。”
22年又两个月,平如每逢春节才能回一趟上海,这是他最兴奋而忙碌的日子。为此,他会提前半月采购糯米、芝麻、黄豆、花生米、瓜子、菜油、麻油、鸡蛋、咸鹅等,再挑着这120斤重的担子走五六里去汽车站,转火车,再从上海北站朝家中疾步而行两个多小时。
直到1979年11月16日,他才被准许回到上海,安排在上海科技出版社做校对和编辑的工作,月薪30元。1980年12月19日,上海市公安局发给平如一份《撤销劳动教养处分决定书》,为其平反,这张脆黄的纸上宣称,饶平如当年系因“历史罪行和制造假账,参与偷漏国税和抽逃资金”而被劳教,经复查,与事实不符,应予纠正。
日子重新好了起来,平如在“夏天的早晨”中画到:“三儿乐曾在崇明上班,孙女舒舒进了幼儿园。我俩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这是一个夏天的早晨,我俩买菜回来之后,一同在房间里剥毛豆子。”窗外,白衣飘飘,阳光灿烂。
每天下午三点一刻,平如都会站在走廊上等着。“如今,喝汤的病人还健康地活着,送汤的人却永远走了。”
1992年,美棠患上了肾病和糖尿病,2005年,开始变得易怒,神志不清,住院治疗后,又不得不在家中进行腹膜透析治疗。
有一天,美棠躺在床上:“去拿把剪刀来,这被子太太了,我要把它剪小一点。”平如起初只是以为美棠老了,后来,他意识到,她脑子是真的糊涂了。晚上,美棠突然又说:“我要吃杏花楼的马蹄糕”,87岁的平如二话不说,踩了单车就去买了回来,可放到枕边,她却又不吃了。有次,美棠说:“你把我那件黑底红花旗袍找出来!”但这件旗袍其实根本不存在。有回,美棠忽然喊孙女舒舒,平如说她已经上班去了,美棠不信,找遍所有房间,拼命喊:“是你,是你故意把舒舒藏起来了。还我舒舒,还我舒舒。”这时,平如突然觉得美棠真的不行了,他绝望透顶,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嚎啕大哭。
自美棠病后,平如每天6点起床,帮美棠空腹测血糖,做记录,梳头洗脸,做早餐,打胰岛素,在家中自建的腹膜透析室帮美棠做透析,消毒,清洁,插管,引流,称重,倒腹水,一天四次。为求安全,平如事前曾向医院护士求教,请她详细讲述程序,并一一示范,平如仔细记下,有的还画下插图,摸了半个月石头,才熟练掌握操作技巧。此外,他还详细写下苹果、葡萄、白菜等各类食品中的蛋白质、脂肪及钾、钠、氯的含量,以调理美棠饮食。
“那时,我浑身是劲,总觉得有一天美棠一定会好起来。”平如说。
但美棠的身体每况愈下,神志愈加混乱,听觉减退,动不动还会自己动手拔管子,平如和她的交流方式只能靠写大字或画画,像哄小孩一般。譬如用粗毛笔写:“你要多吃点营养,这样就能早点恢复健康,马上出院回家!”譬如画画告诉她:“莫拉管子!”有时为了让她不乱动,便要将她双手绑住,美棠大喊:“莫绑我!莫绑我!”平如心如刀割。美棠偶尔也会突然清醒片刻:“你不要乱吃东西,也不要骑脚踏车了。”可过会又犯了糊涂。
平如在美棠犯病前也住过院,当时,平如术后便秘,美棠便用手指帮他抠碎。美棠每日还会煲了黑鱼汤送来,每天下午三点一刻,平如都会站在走廊上守望。“如今,喝汤的病人还健康地活着,送汤的人却永远走了。”
美棠是在2008年3月19日下午4时23分走的。那一天,徐汇中心医院肾内科,医生正在抢救,美棠闭着的眼睛偶然睁开一下,也许是看到了人群后面的平如,她的右眼缓缓流出一滴泪。“她的生命力已快要完全丧失……几秒钟后,她又闭上眼,不省人事,任凭人们摆布。”走时,美棠神态安祥,平如握住她的右手,觉得尚有余温,逐渐变凉,最后变冷,床前的监测屏,心跳成了一条横线,停止不动。平如剪下她的一缕头发,用红线扎一扎,这是她最后的遗物。
“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那样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平如抄录了一段杨绛在《我们仨》中的句子来表达自己的心境,“人间没有单纯的快乐。快乐总夹带着烦恼和忧虑。人间也没有永远。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
“美棠与我曾想老来退居山村,回归田园,布衣素食,与世无争,但期平安团聚,其他均无所求。”
阿咪是一只大黄猫,如今是平如最好的玩伴,它和舒舒也是平如笔下余生的两大主角。
阿咪陪了平如和美棠9年,有次肝中毒,宠物医院说没救了,平如不舍,花了四千多块,在家给阿咪打吊针,给救活了。阿咪爱溜出去玩,平如便在阳台门上贴了“don't be out”。
下午三四点,摄影师阿灿正在卧室里给平如拍照,突然,一只流浪猫蹿到窗台上,游荡着不肯离开。“我得给它喂饭了。”平如起身取了猫粮,绕到阳台外喂猫,在窗台下,平如给流浪猫盖了一座遮风挡雨的猫舍,“来,猫咪,来,吃饭了。”一大一小两只流浪猫看到除了平如之外,还有陌生人,迟迟不敢靠近,平如便放下碟子,返回家中,扯上闸门,“我看到它们,不忍心。”
美棠还在的时候,总爱责备他:“你什么也不会做!饭烧得太烂!菜炒得太咸!抽斗也没关好!洗脸把水弄地上了!书也不会买,舒舒要买‘牛康’,你买的是新概念!”
平如家中的冰箱、房门、门楣、玻璃窗上,贴满了他手书的“春”、“福”、“福寿康宁”红字帖,他说这是江西老家过年的习俗。平如的半张床被许多书本占据,那里堆着《我的抗战》、《国家记忆》、《沉思录》、《梵高奶奶的世界》、《退步集》、《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杜甫诗选》、《陆游诗选》……平如除了画画、练字、刻印,还打太极,为了消遣时光,他甚至还买来一架钢琴,照着琴谱弹奏起《花好月圆》,还陶醉地哼唱起来:“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暖风儿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美棠与我曾想老来退居山村,回归田园,布衣素食,与世无争,但期平安团聚,其他均无所求。不料造化弄人,世事难测,这个梦想竟不能实现,奈何!奈何!” 平如说。
有家出版社准备出版他的画作,他补画了数张。画册开篇第一张是,他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桌前写字,右边书架上放着美棠穿石榴花袄、烫发的头像,日历显示:2008年3月19日,那是美棠病逝的日子,边注:“如今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手握柔毫,纸上画凄凉。”画册的最后一张是,美棠右眼挂了一滴泪,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边注:“最后的一滴眼泪”。
“什么是爱?”
他慢慢打开画册,翻出抄录自《圣经》中的一句: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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