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世纪穿越至现代西班牙——堂吉诃德已去，骑士精神永生-尊龙凯时旗舰厅

在写于1099年、西班牙最早的一部史诗《熙德之歌》中，你能找到骑士精神的最初源头：“诗与真”。这位骑士因罪被放逐，又因战胜摩尔人荣归故里，成为西班牙最早的骑士英雄。在这部史诗中，绅士与骑士是同一个词：caballero。在史诗的第12、13节你能够看到，分配了战利品之后，“那些徒步作战的战士就变成了骑士”。

骑士制度始于中世纪早期在欧洲实行的采邑制度。国王给有功之人分地分农民，受封者为国王打仗。骑士要拥有一定的年收入，拥有完全的军事身份，同时他们还要“圈养”骑士来为国效力。这些骑士的来源是培养私人侍从的学校，其生源一般是宫廷官员的儿子，或是地方王廷或帝国公爵的年轻亲属。后来，侍从阶层扩大到了将要去教会工作的年轻人。而一个年轻人最终要成为骑士，需要接受14年的训练，学习骑术、剑术、战术与礼仪技艺。

根据伦敦大学塞万提斯研究员a.r.巴斯特的说法，虽然骑士是封建时代的产物，但西班牙的骑士制度是建立在一个较为宽阔和民主的基础之上的。在《熙德之歌》中，你也找不到如同法国骑士史诗《罗兰之歌》中的残暴风格——西班牙的史诗作者坚持“战胜者应以一种厚道和克制的态度来对待被打败的摩尔人”。巴斯特认为，西班牙骑士制度带有某种早期卡斯提习俗上的通俗性和反封建性特色。“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是一名绅士，即使他们不是乡绅，但他们在战争时总是带着马服役。”

龙达皇家骑士图书馆馆长伊格纳西奥·埃雷拉介绍了西班牙骑士的王室传承：在骑士制度逐渐成为一种圣礼后，诸多西班牙国王都主动将自己受封成为骑士。圣费迪南在拉斯韦尔加斯修道院获得骑士身份的象征武器，阿方索十世在塞维利亚自封为骑士，阿方索十一世也在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自封为骑士。

在十字军东征期间，骑士团更成为富有强烈宗教性质的“修会与国际性团体”。然而，西班牙的骑士团却并没有很强的宗教气质——作为一个不断受到外来文化入侵与影响的地中海沿岸国家，西班牙骑士并没有像法国骑士那样，将穆斯林认定为怪物式的异教徒。所以，由阿方索十一世创立的那个宗教性很强的“绶带骑士团”，就是为了“加强半岛的骑士制度并抵制封建思想的衰退”。

骑士团势力与财富的无限扩大，最终导致了自身的消亡。

1139年，西班牙最早的圣殿骑士团建立，先后帮助阿方索七世征服了昆卡，帮助圣费迪南三世征服了塞维利亚。到13世纪前期，西班牙的军事骑士团数量激增。由于拥有征税权并时常获得赠予，平时也没少从事商业与银行业活动，骑士团基本都是土豪。1135年，在西班牙的朝圣者正是接受了骑士团的借贷，才得到足够的资本前往圣地。而也正是国王们的得力骑士，成为了反对国王与其臣僚的集权化手腕的主要力量——在阿方索十世掌权期间，支持亲王桑丘发起叛乱的正是圣殿骑士团。在15世纪早期，西班牙骑士团更是成为瓦解集权主义的主要力量——至于势力最盛的圣雅各骑士团，更是让自己成为了在西班牙境内的“国中之国”。

骑士团势力与财富的无限扩大，最终导致了自身的消亡——教皇与国王们都在不遗余力地取消与收编骑士团。封建制度的衰落与文艺复兴运动，也在不遗余力地促成骑士理想的彻底衰落。但不论是在中世纪，还是在现代西班牙，骑士精神的构成要素都没有太大改变：“高度的荣誉感、藐视危险与死亡、酷爱冒险、对弱者和被压迫者充满同情心、慷慨大方、自我牺牲，是一名利他主义者。”

伦敦国王学院院长基钦曾经这样定义骑士精神：“从其最高境界而言，亦即从理论上来说，骑士制度在我们面前展现了一位完美绅士的形象——出身高贵，彬彬有礼，为人诚实，忠心耿耿，对女士殷勤周到，纯洁、勇敢、无所畏惧、慷慨大方，充满着深深的宗教感情，在上帝和女人面前毕恭毕敬，但在所有其他事物面前却傲慢无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堂吉诃德和桑丘代表了整个西班牙的国民性。”

然而，西班牙产出的一个最著名的骑士，却是个带着浓重反骑士色彩的“另类英雄”：堂吉诃德。这位骑士的名字甚至流变成了一个英语单词quixotic，用来形容那些善于异想天开的乖僻佬。所以你也不用奇怪，为什么《堂吉诃德》刚出版的时候，所有西班牙人都把它当笑话看，并引来西班牙黄金时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洛佩·德·维加的大力抨击——而这也正是塞万提斯之所以写下《堂吉诃德》第二部的重要原因。

美国作家伊兰·斯塔万斯曾经在《纽约客》上写了个西班牙人的塞万提斯梗：他绝不会去领取西班牙文化部在1976年设立、在西班牙语文学之中颇有影响力的“塞万提斯奖”——因为在他心中，他是最反西班牙的西班牙作者——开玩笑，他可是用一部《堂吉诃德》取笑了所有西班牙人的家伙！

当然，你也不能责怪塞万提斯那双“幽（刻）默（薄）”的眼。在《堂吉诃德》第一部分出版之时，他已是60岁高龄。在此之前，塞万提斯的知名度基本为零。作为一个将热情倾注于文学的士兵兼税收员，漫长而不成功的写作几乎让他不敢相信，这个可悲的骑士和他的仆人竟然成为了全世界读者的心头爱——这对搭档将骑士制度幻化成为两种影响西班牙人的极端力量：象征骑士化理想主义、耽于幻想的堂吉诃德，与象征务实主义、直面现实的桑丘·潘沙。

西班牙和塞万提斯的关系很复杂。在《堂吉诃德》刚刚面世的时候，西班牙人并没有把这位瘦高疯癫的骑士当成正常人，他们大多只把他当喜剧角色。然而，经历过19世纪末期的美西战争后，西班牙王室瓦解，西班牙完全放弃古巴殖民地，并割让波多黎各给美国之后，曾经称霸海上的西班牙人不得不面对祖国的衰落。在这个阶段，由西班牙著名学者与文人组成的“98一代”重新定义了《堂吉诃德》——他们从塞万提斯的创作中找到了西班牙的灵魂：不论经受了多少失败与嘲讽，都必须对梦想真诚相待。

在弗朗哥独裁期，那个骑着一匹瘦马，以高尚德行走天下的骑士，又一次以不向现实低头的高洁与坚守，成为西班牙人民的虚拟精神领袖。在高失业率和财政紧张的现在，能让西班牙人跟希腊人区分开来的，同样是堂吉诃德那股不畏挫折的纯真与执着劲儿。如同塞维利亚大学教授拉斐尔·瓦伦西亚所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堂吉诃德和桑丘代表了整个西班牙的国民性。我们当然也会像哈姆雷特那样去思考，但在思考的同时，我们又会有幽默忠实的桑丘来阻止悲剧的发生。这就是西班牙人的骑士精神：在务实的同时不放弃梦想，在失败的时候，不畏惧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