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没了
火烤煳辣椒,最偷不得懒。用柴火灰烘煳辣椒,一把辣椒埋进去,均匀铺好,就可以不管了,等到还带着一点火气的柴火灰冷却,煳辣也就自成了。干锅或者油锅炒,虽然自始至终离不得手,也可以一炒大半锅,从量上说,算是做煳辣的事半功倍吧。火烤却不然,只能几根甚至一根一根地烧烤。偷懒的人可能想,在木炭火上支一个铁架子,平铺一排干辣椒,不就可以一烤一堆吗?可惜人无千手,火上的一根根辣椒都需要不停地翻动,即使忙得不亦乐乎,结果只会是顾得了左就顾不了右,顾着了屁股就顾不着脸。最后得到的,不是香脆的煳辣椒,只会是一堆黑乎乎的煳炭灰。
所谓天道酬勤,福报辛苦。正是火烤法需要人手持串着辣椒的签子,最多一次几根,在控制着火力的柴火上不停旋转着熏烤,这才成就了煳辣的极品。始终以手相持,就可以随心如意地决定每一根辣椒熏烤的部位和时间。皮肉厚的部分烤深一点,薄的地方就要烤得轻浅;加之旋转摆动之中,离火的距离时近时远,辣椒受热不均匀,整根辣椒煳酥的程度自然不尽相同,烤出来的煳辣椒,其煳香、煳辣就多了层次和变化。这种蕴含于物的细微,我们叫做内涵。一根有内涵的煳辣椒,在煳辣的众香之中,我心许为至尊辣。
火烤出来的煳辣椒和柴火灰烘埋的煳辣椒一样,都隐隐有了一点烟火的气息,而前者还多了几许熏的香气。糖分适度焦化的焦糖香与烟熏的香,已经超越了群香谱里的芸芸众生。香中的那点煳气,辣中的些许苦味,烟熏带来的古怪,对了,还有一丝味道的苍老——就是这丝难以体味的苍老,让许多浅薄的口舌甚是不喜。无论是事物还是人,要达到存在的顶峰,就必须放弃世俗的万千宠爱。极致的食物犹如高山流水,懂得的、深爱的,人海茫茫中,只有寥寥少数。
称得上顶级的火烤煳辣椒,褪尽了常人所喜的甜美与脂粉,甚至连兰花的隐者之香、梅花的孤冷之香与之相比,都显得过分沁人心脾。没有什么大巧大智的化境,只是皱巴巴的拙、老、枯、干。在我的饮食感受中,极品的煳辣,近乎对世人口味的不屑。正是这种拒绝了平衡和中庸、逼近极端的焦糖香和烟熏味,以及与之接近、相似的味道,代表了味道谱系中高级的存在。能够接受甚至嗜好这种怪异的人,彼此引为知音,经常独立于饮食群众之外,自成似乎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圈层,如津津乐道于带碳化味的普洱茶,如固执选择有泥煤味的威士忌,如痴迷爱好偏焦苦味的黑咖啡……他们是少数,值得尊敬和同情的极少数。因为,符合他们饮食美学标准的食物,这个世界真的不多。但愿他们对米饭不会如此严苛,不然,可能真要挨饿。
幸好,火烤煳辣椒在食物链中只是一种普罗大众般的存在。而且,对煳辣椒也要挑剔三分的吃家,要么已经被气死了,要么就是疯子。不过,于我而言,辛辛苦苦、用心费时烤出来的煳辣椒,接下来的步骤就更不该马虎对待——用手搓碎,至少是用石臼舂碎。时间的长短不一,用力的轻重变化,才能使出品的煳辣椒碎有粗有细,香辣兼备。现在,几乎所有餐厅和厨师都用破壁机、碾磨机等一机磨细,简便、快速、低成本,也几乎是所有老板的不二法则。对此,我一个在伙食中拈伙食的名利场中人,无资格也无话褒贬臧否。很多餐厅老板认真地对我说:“石老师,如果按你写的要求和标准做菜,餐厅早就垮了。”所以,我借此提醒广大老板、厨师,千万不要听信我文章的胡言乱语,我只是一个深爱川菜的酸腐文人,纸上谈兵、理中弄玄而已。倘若读我字者,有一二厨痴,偶有所思所悟,做菜之时化入点滴,我就算没白写了。
这样完全手作的煳辣椒,首要的关键是,根据煳辣椒的用途,以此挑选不同品种的干辣椒进行火烤。最不容易出错的选择是二荆条和子弹头辣椒。还要根据用途和味道要求,掌握好火烤的手法与分寸。火烤煳辣椒之用,还是留待下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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