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控评、引战、拉踩队友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如今连接机、送礼、代拍这一套也完完整整地复制过来。在某机场代拍的超话里，你能看到国乒队运动员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全运会开幕前夕，得知运动员的行程后，大批粉丝一早就在机场蹲守，只为见到心爱的运动员一面，但他们的狂热远远超出所料。9月13日，国乒队从广州出发前往西安参赛，在粉丝发布的送机视频中，你能看到现场秩序极其混乱，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不断传来尖叫：“后面的不要挤了可以吗？”粉丝对着樊振东近距离怼脸狂拍，机场工作人员手拉着手将樊振东与粉丝隔开，但仍然有无数双手想要越过人墙向他靠近，企图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递到他手里。据某位在现场的粉丝所述，还有人进行不得体的触碰，比如拍肩膀等。当天，樊振东通过球迷会的微博发声，称广州送机的混乱状况给他造成极大的困扰，也给机场工作人员、群众增加不便，“赛场之外我是普通人，跟每个普通人一样需要私人空间”，他言辞恳切地劝告球迷们把握应有的礼貌边界。最后，他再次恳请球迷们允许他做个普通人。或许粉丝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见偶像一面，但显然，见到偶像的冲动情绪占据了上风，他们早就把“理智追星”的宗旨抛于脑后。当这些饭圈的操作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体育明星身上，许多人开始变得警惕，警惕饭圈乱象入侵体坛，警惕我们的运动员被这些狂热的粉丝造神后又毁神。在几个月前，樊振东就曾表示“还是更希望大家能够把关注点放在赛场上的自己”。赛场上，我们可以用最大的分贝为他们呐喊欢呼；但赛场下，我们应该允许每个运动员都活得像普通人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双向奔赴的爱。在东京奥运会进行的时候，就有网友对运动员的微博言论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樊振东早期发表的一些言论就曾被网友扒出来反复审视围观。根据几张截图，他在十四五岁发表的部分言论被网友打上了“猥琐男”的标签，还有网友张口就来“他看起来面相就很渣”。这届网友已经习惯把运动员等同于流量明星，用饭圈的眼光去审视运动员的一举一动。前段时间，杨倩被网暴了。两个月前她在东京奥运会拿下射击女子10米气步枪金牌，全网夸赞，鲜花掌声汹涌而至；而两个月后，她因为跳了一段西海岸舞而招致网友的口诛笔伐。西海岸舞，是某短视频上被众多人模仿的一种热门舞蹈，杨倩和朋友不过是穿着嘻哈的衣服跟风拍了一个调侃的短视频，但网友们却离奇愤怒了，他们拿起键盘为她起了外号“西海岸姐”。“金牌带给你荣誉，带给你流量，但你也不能得意忘形，说实话，国家不缺你一个奥运冠军。”“请做好一个年轻人的模范，言行穿着，请得体，这样的穿着恕我无法认同和欣赏，请注意形象！”14岁的全红婵也没能逃过网友的审视，8月13日，她发布了一则海绵宝宝的视频，还有与几位跳水运动员的合照，但直到两天前，还有人给她扣上“感觉飘了”的帽子。这样荒谬的言论不在少数，因为队友陈芋汐未在全红婵的视频下留言，网友便质疑她与陈芋汐之间的友情，并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个中缘由。今年5月，中国乒乓球协会公布了东京奥运会参赛运动员名单，决定由孙颖莎和陈梦出席女子单打的比赛，对于没有选择刘诗雯而选择了孙颖莎的决定，惹怒了刘诗雯某些极端的粉丝。（粉丝行为，与刘诗雯本人无关）当体育圈有了饭圈倾向，粉丝的情绪是极其容易被煽动的，他们开始无差别攻击，连推荐孙颖莎参赛的张怡宁也受到波及，他们用“人品不行”“小人作恶”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这位为国争光的“双圈大满贯”得主。骂完张怡宁，这些极端粉丝又马不停蹄前往下一个战场继续征战，在孙颖莎的微博下，他们用饭圈惯用的那一套拉踩行为对她进行攻击，留下最恶毒的评论。饭圈的极端疯狂就在于，除了偶像外，他们眼里已经容不下一粒沙子，也容不下一句不相同的声音。但这种排他式的热爱，又往往是速朽的，从刘翔到宁泽涛，从李宁到傅园慧，没有运动员可以永远站在舆论中心，就像没有人可以一直停留在领奖台上。对樊振东的簇拥和对刘翔的指责，始终在循环上演，不要低估观众的热情，但也不要高估他们的耐心，所有经历过辉煌与低谷的运动员，应该都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被推上神坛之后，等待的总是漫长的跌落。起起伏伏的心酸，只有运动员自己心里最清楚。/视觉中国
在“前饭圈”时代，大众和运动员的距离还相对较远，人们的主要沟通方式是写信。但隔着信封，观众的狂热已经足以给运动员带去巨大的压力。1978年，曼谷亚运会，18岁的郎平因为弹跳力和身体素质俱佳，被召入国家队，第一次亮相国际大赛。12月10日是运动会开幕的第一天，也恰好是郎平的生日，她表现亮眼，帮助中国队战胜韩国队。比赛结束后，有香港记者送给郎平一个笔筒，祝她生日快乐，这个北京姑娘生平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但之后中国女排还是败给巅峰时期的日本女排，很快有球迷给国家队写信，信中把郎平称为“不成器的北京4号”，这让年轻的她羞愤不已。几年后，随着中国女排创下“五连冠”的奇迹，“不成器的4号”又成了人们口中的“铁榔头”。声望随着成绩波动起伏，在一些观众看来或许再正常不过，但身处其中的运动员，滋味一定不太好受。至今仍时不时处于舆论风口浪尖的铁榔头。/视觉中国
1988年，中国代表团在汉城奥运会表现不佳，只获得5块金牌，金牌总数排名第一次跌出世界前十。曾经在上一届奥运会一口气拿下3枚金牌的“体操王子”李宁，因为赛场失利，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赛前，有人判断：“只要（李宁）不从马上掉下来，金牌有望。”但带伤参赛的李宁，偏偏真的跌落下来。奥运会后，声讨排山倒海而来，其中有多少义愤填膺的谩骂者，也曾是盛赞李宁的一员？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李宁独得三金。/视觉中国
回国时，有机场工作人员埋怨李宁：为什么就输了？很多人写信批评李宁，甚至在信封里装一根塑料绳，打好了结。曾3次打破世界纪录的跳高名将朱建华从汉城归来，家人遭到谩骂，家中的玻璃也被失望的观众砸破。“观众眼中看到的只有横杆，你跳过去他开心，跳不过去他就扔汽水瓶子”。一代“中国飞人”就此黯然退役。朱建华是上海人，那一年，下一代被称为“飞人”的上海男孩刘翔，刚刚5岁。最近，“拳王”邹市明开始在短视频平台卖酒 ，在广告片里，他用带着家乡口音的普通话说：“有人叫我‘拳王’，还有人叫我‘明星’，甚至‘偶像’，我知道，闪光灯的光，和拳台的光……”评论区里，不乏揶揄和批判，那些曾经被赞誉包围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很远很远了。对于一代又一代运动员而言，怎样处理与大众的关系，怎样在短暂的辉煌和长久的沉寂之间调整心态，怎么度过运动生涯结束后的人生，都是一门重要的功课。但要把这份答卷填好，却并不容易。如果说过去，运动员背负的是国家荣誉，那么今天又添上了粉丝情绪、公众期待，这些重量足以把赛场上的年轻人压垮。这届运动员身上背负了过多的关注与取乐。/央视网视频截图
前不久，邓亚萍谈到备受瞩目的跳水小将全红婵：她现在才14岁，无知无畏，感受不到奥运比赛的压力，以后长大了，荣誉多了，可能就想多了，心情也紧张了。“我小时候敢打敢拼 ，后来压力就来了。”初代女乒“大魔王”忍不住联想到自己的运动生涯。全红婵一朝夺冠，媒体、网红、乡亲、网友蜂拥而来，连族谱都把她的名字重新添加进去，对于一个仅仅14岁的女孩，走上高高的跳台时，还能不能保持被全网夸赞的“大心脏”？被饭圈包围的娱乐明星，被资本层层保护，社交账号有专人运营，工作室有公司打理，即便如此，还难免翻车。一夜成名的运动员大多年纪较轻，长期生活在体校、国家队等运动体制内，无论是知识教育还是社会经验都处在成长阶段，“单枪匹马”地面对饭圈，很难做到滴水不漏。当杨倩、全红婵、樊振东们在机场遇上欢呼的粉丝，是否清楚这份狂热背后的代价？是否知道他们的前辈曾经历的故事？运动员离饭圈远一点，粉丝也别离运动员太近，保持距离才是欣赏体育的应有之义。在运动场上，被记住是奢侈的，被遗忘才是常态，今天还有多少观众记得由刘亚男、冯坤、周苏红、赵蕊蕊等组成的上一届“黄金一代”女排，记得昙花一现的女子曲棍球、女子冰壶？时光流转，代际更替，这既是体育比赛的残酷，却也是体育比赛生生不息的魅力。当年的“黄金一代”女排。/视觉中国
1978年，郎平第一次在曼谷登场时，观众席里坐着香港少年陈可辛，比郎平小两岁。“那时候坐在场边的我16岁。现在我快60岁了，准备开拍中国女排的故事。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40年后，当初的少年成了知名导演，在微博里如此感慨。这是属于运动员和观众的幸福，希望从今以后的每一届运动员、每一届观众，都能享受这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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