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玩家
“外甥”姚勇,从玩乐队一路“开挂”到游戏圈。
这是关于另一个二舅和他外甥的故事。
外甥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家学渊源,天赋异禀,自幼不大用功,却依然能一路畅通考进清华,然而一进清华就踏上了玩乐队的不归路,并且似乎下定决心要做一辈子穷且愤怒的真朋克。
外甥的妈心急如焚,于是派出二舅来劝——因为外甥觉得,二舅这样的自由撰稿人一定能理解自己的选择。外甥当即跟二舅祭出了一句文青接头的暗号:“舅舅,何必要快乐呢?痛苦是灵感的源泉哪。”
但久经社会毒打的二舅没踩这个坑,反驳道:“痛苦是艺术的源泉;但也不必是你的痛苦……柴可夫斯基自己可不是小伊万;玛瑞·凯瑞也没在南方的种植园里收过棉花;唱黄土高坡的都打扮得珠光宝气;演秋菊的卸了妆一点都不悲惨,她有的是钱……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而你去受苦,只会成为别人的艺术源泉。”
外甥果然听进去了,如外甥后来自己说的那样,“我确实放弃了以音乐作为事业以及人文精神追求的道路,转为在现实世界中追逐功利目标并且达成”。
成功劝阻外甥玩音乐,让二舅王小波颇感得意,他特地为此写了一篇文章叫《我怎么做青年人的思想工作》,混了一顿稿费。
二舅妈李银河、外甥姚勇和二舅王小波。
聪明人一旦告别了年轻且热泪盈眶的理想主义后,往往就很容易在世俗的人生里开挂。
外甥姚勇没有像二舅说的那般“毕业以后不搞摇滚,进公司去挣大钱”,而是创立了一家公司,赚了更大的钱。
这家游戏公司,打造的第一款游戏便是国民级产品,影响之大一度遮蔽中国网游的半边天,即《qq炫舞》。
这是外甥姚勇在商业上最成功的游戏作品,但做完后他觉得这玩意非常不朋克,便愤愤不平地换了个马甲上csdn上发狠:
“下一款游戏没人逼着全盘抄了。”
“全盘抄”对于有节操的制作人来说当然很膈应,但对于当时的网游业而言,却是非常理想的起步超车模式。
当时刚刚在网游领域崭露头角的未来巨头腾讯,已经走出了一条无往不利的成功产品样板路线:
照着一个市面上已经成功的网游产品,仿制一个新的,重写一遍代码,加入一些自家的小设计和优化,然后凭借独特的运营方法和qq的强大流量,成功将掌握先发优势的竞品挑下马。
靠这几道板斧,腾讯先后以qq游戏平台搞死了联众游戏平台,用《qq堂》和《qq飞车》挤掉了《泡泡堂》和《跑跑卡丁车》的市场份额。
《qq炫舞》推出,针对的则是当时主导了女性网游市场的《劲舞团》。
当时的网吧里键盘敲得最响的那批人,大多是在玩《劲舞团》的女生。《劲舞团》因为上手简单而且画风可爱,吸引了大量的女性用户,男女用户比例能达到3:7,而那三成男用户往往也是冲着七成女用户来的。
《劲舞团》的成功不只在于游戏,也在于社交,尤其在于异性社交。在后来各种约会神器出现之前,《劲舞团》是当之无愧的最成功的男女约会平台之一。
然而论社交,放眼中国有几个比腾讯更懂呢?何况它现在还会做游戏了。
所以几乎当照抄的《qq炫舞》出现,《劲舞团》的衰落便进入倒计时,并且还有一桩诡异的事加速了这个进程。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举国悲痛。5月19日至21日,国务院决定全国哀悼三天,全网门户网站改为黑白色,游戏和娱乐活动均自发暂停。
而在5月19日下午到5月21日,一些自称“劲舞团玩家”的账号在贴吧肆意谩骂受难人员,劲舞团贴吧临时关闭。其间的5月20日,一则“辽宁女张雅辱骂灾区人民”的视频开始流传,言语粗俗恶毒不堪,但视频后来被人加了几个字:“劲舞团某某大区某某”。
很快就出现了一种流行观点,认为劲舞团玩家都是一帮无脑的90后“疯批”非主流,因为哀悼日玩不了游戏于是拿死难者泄愤。
《劲舞团》运营方久游表示自己冤枉,自行做了大量调查,并在一个月后对外发布了一份有关“辽宁女”事件的声明,其中公布了大量事件疑点,希望澄清真相。/网络截图
但这并没有给《劲舞团》的舆论形象带来什么转机。7月14日,文化部文化市场司与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网络局,共同举行了加强网络游戏监管通气会,其中点名通报了《劲舞团》。
早在5月22日,即辽宁的张雅被警方逮捕次日,《qq炫舞》开始公测。到2009年年底,腾讯的网游市场份额超过了20%,在全年用户数量最高的10款游戏中,腾讯的《地下城与勇士》《穿越火线》《qq炫舞》占据前三位。
至于外甥姚勇,他“下一款不用被逼着全抄”的游戏迟迟没有出现。
大概因为《qq炫舞》的成功,他参与创立的永航科技一直专注于《qq炫舞》系列产品的运营。直到他离开公司,他最为著名的标签依然是《qq炫舞》的制作人、水木年华前成员、被王小波做过思想工作的朋克外甥。
姚勇的个人简介,化用了王小波的原话:“我是怎样被做青年思想工作的。”
2022年年初,已经实现财富自由的外甥在知乎上写了一篇长达数万字,条理清晰且旁征博引的生活工作指南《人生艰难,如何才能过得好一点呢?》,开头说道:
“在这里结合前二十来年创业与帮助别人的经验,和大家一起探讨一下我们的工作生活。这不是成功学。我们只是尽量让日子过得能好一点。”
姚勇的万字长文,一度引发关注。
依稀让人想起了当年劝他好好读书、赚钱过日子的二舅。
但那位成功给外甥做通思想工作的二舅,并没有照着自己讲的那些道理活。这位与求伯君等中国it业先驱同辈的一代编程高手、原本在大学有着稳定教职的中年作家,毅然决然辞了工作,回家撰稿为生。
或许他之所以要劝阻外甥当朋克,是因为他自己真的当了朋克,知道这条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走了这条路的人也难免九死一生。
后来备受追捧的二舅王小波,45岁突发急病死在了自己40平方米的简陋单间里,死前书稿频频被退。外甥姚勇第一时间得知死讯,于王小波的住处用刚开始普及的电子邮件告知王小波的妻子李银河。
这大概是姚勇真正被做通思想工作的时候。从此他走上了成为卷王之路,成了别人的榜样和羡慕、精神内耗的来源。
然而“内卷”半生后,除了二舅王小波,外甥姚勇可能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
如二舅另一篇流传甚广的文章里说的那样:“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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